
荷花的莖和陸生花的枝不同,不蔓不枝,盈著水分,好像剛出浴的那種清新,好像以最簡潔的方式把花和水連接起來,把水下的因緣和水面的芳華連接起來。荷葉田田,如蓋,擠擠挨挨,花朵盛大,直直的徑,好像是最懂得惜時的花,那么直白,不愿意為沒有意義的閑枝旁干浪費點滴光陰。
說到風(fēng)姿,荷真是最有風(fēng)姿的花了。風(fēng)姿應(yīng)該是,沒有風(fēng)的時刻去看,也有風(fēng)吹衣袂的感覺。微微側(cè)卷的葉片,泠泠然立在水面,四周是滿滿的清水。她們在田里望著更遙遠的地方,不要再起風(fēng)了,不要再起風(fēng)了,會讓我分不清裙角在風(fēng)中飛揚,還是淡淡的清愁在眼底飛揚。荷,是一種美麗到讓人憂傷的水生花看取蓮花凈,方知心不染。愛荷,由來已久。我懷孕時,希望是個女兒,她姓倪,諧音泥,取名青荷,泥中青荷。誰知是個兒子,結(jié)果沒有準(zhǔn)備名字。兒媳婦懷孕時,又盼著生個女孩兒,結(jié)果還是個男孩子。在家族里,我已經(jīng)預(yù)定了這個名字,并且一直沒舍得,把這個名字寫進我的小說里去。一直希望,由我的血脈往下延續(xù)著,會有一個女孩兒出現(xiàn),來配這個名字。喜歡無人的時候去看荷。白天,游人甚多,長槍短炮,荷花田一片噪雜。有許多人問,郝堂為什么沒有路燈呀?我說,為了看月色荷塘呀,為了看星星呀。在一首小詩里,我寫道:村莊郝堂睡熟了,只有我還在躺椅上看星星,星星如此低垂,有無數(shù)看不見的繩子拴著,如垂?jié)M千紙鶴的房間,如果我起身,會碰頭碰肩,簡直無法轉(zhuǎn)。我無法轉(zhuǎn)身,只有荷,可以仰面。
能看取這一片天然,是我整個夏天每天例行的樂事。如果你看見黃昏或者月夜,流連荷塘前的一女子,她沒有畫筆,沒有鏡頭,沒有簫聲,只是靜靜相對,那,應(yīng)該就是我吧。
在郝堂,永遠不能預(yù)料在哪一段時光,會遇到直指內(nèi)心的美麗。
夜半,荷,格外清香。說起荷塘月色,首先想起的是,那一夜,挽著馬瑞,散步于荷塘。我們用手機搜出朱自清《荷塘月色》的配音朗誦,一邊走一邊聽,一路無語。馬瑞雪白的紗裙,在夜風(fēng)里,在荷香里。馬瑞說她小時候,喜歡看荷,說長大了,要自己主張穿衣裳,要穿這樣的粉,這樣的碧,這樣的白。現(xiàn)在,她打理著一家名牌女裝。今夜,郝堂荷作證,似乎圓了她的夢。生如花,生于夏花,生如荷花。那一刻,她手的溫度,讓我感覺她是一株水生荷花。
七月風(fēng)荷,過白云一樣的日子,白鷺一樣的生活。坐在七月的荷塘邊,看一朵朵雪白粉紅的荷,在朦朧的夜色里。與寫詩的女孩兒叢菊和希魚兒,我們一首一首地唱歌。那是去年七月。今年七月,她們再來郝堂,帶著家人和孩子。月夜,我讓她們偷空出來,一定要三個人去荷塘小路上漫步一回。時間不長。仿佛,如果沒有單獨去走一走,唱一支歌,就像她們沒來郝堂一樣。后來,我一個人走時,也會想起她們的樣子,好像田里的某一朵荷花。
一日,我走在荷塘之間的小路上,迎面遇見一位穿藍棉布寬大長衫繡大花朵的女子,不覺回頭看了好幾回。她衣服上的花朵好大啊,好像在荷塘里摘的一樣;貓D書館,她竟然坐在里面。我說你的衣服好有味道。喜歡這袍子的,我們肯定是一樣的人。她說。她是女畫家小楠,養(yǎng)著一只貓,叫小卷。我們喝茶,聊天,送她一本我寫的《菊農(nóng)的一畝田》。第二天,她在村里買了一抱荷花,一抱長桿干蓮蓬,帶回鄭州。有一天,我閑翻她前面的微信,一幅畫下面,竟然寫著:給菊農(nóng)第二本書畫的插圖。再翻,已經(jīng)畫了好幾副,都是森林里古靈精怪的女孩兒,有著寬樹葉般的頭發(fā),窄樹葉一樣的眼睛,草芽一樣細長的手指,似乎都會飛。我喜歡那些女孩兒,可是,小楠,我的第二本書還沒寫出來,其實已經(jīng)寫了許多許多,只是還沒有寫出配得上你插圖的文字。
郝堂,聚集著愛荷人,荷一樣的人。在荷塘之間漫步,每一個人,都能從荷塘里找到一朵自己。荷的美,像泉水,使人精神自潔,這也許是郝堂種荷人的初衷。
那些淺色荷花,白色荷花,看得最清,在月光下。恰是我最喜歡的,仿佛淡淡的燈盞,仿佛沒有音樂的清唱。荷香一陣陣涌來,我們學(xué)著朱自清般漫步,涼風(fēng)從荷葉間徐徐而至,在發(fā)間指尖安慰著。田田的荷葉,出浴的舞女,我們從那首著名的散文里,找出幾個詞來對應(yīng)我們的漫游,那種風(fēng)雅的情緒從我們的周圍,滿溢至整個荷塘
花落水湄清音起,有一兩片兒潔白的花瓣兒,落在月光下的水面,這時候,還是打濕了我清且淺的雙眼。
在三千種素里,想念你的素。在三千種青里,撫摸你的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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